第二届国医大师列传(4)禤国维：皮科圣手 屡起沉疴

他少年立志学习中医，行医五十余年，至今仍坚持一周六天门诊。以仁心广济天下，以妙手祛除病痛，纵伤病在身，不舍诊室寸土之地。

    他提出“阴阳之要、古今脉承，平调阴阳、治病之宗”的皮肤科疑难疾病治疗思想，整理挖掘形成 “中医皮肤病外治法体系”。他从不排斥现代医学，提倡中西结合，学习吸取现代科学和现代医学的新知识、新技术。

    他惜才重学，授业而不忘传道，言传身教尽心尽力，年过古稀仍不遗余力，为中医事业奔走呼喊。

    瘦小精干，笑容和蔼，这是禤国维给记者的第一印象。已近耄耋之年，却依旧坚持一周出六天门诊，每天接诊患者少则三四十人，多则上百。旺盛的精力，让年轻医生也望尘莫及。“为什么还这么拼？”“只要自己还能走得动，看得清，就要尽力多看一个患者。”禤国维的回答很朴实。

    从医50余年，他的学生、弟子遍布全国各地，许多都已成为了皮科领域的中坚力量。他随身带的小本中，抄录着这样一句话：“医者必具仁道、仁义、仁人之心。”这是他的自勉之词，也是他经常对学生提起的行医准则。

    少年立志 勤学钻研

    禤国维出生于1937年，从小生活的广州市龙津东路，很长一段时间是广州中医聚居的地方。街上是大大小小的医馆，街坊邻里住着很多中医。童年时代的禤国维，看着不少患者在中医的调理下恢复健康，更有不少重症患者经名医妙手回春而挽回生命，从小浸染在这种环境中的他，心中已悄悄埋下了一颗中医的种子。

    “学生时代，我性格还是比较内向，当时想到将来做什么，觉得医生可能比较适合自己。”从广州著名的广雅中学毕业后，禤国维便立志学习中医。1957年高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广州中医学院，从此迈上求学中医的道路。

    6年制本科大学毕业后，禤国维被分配到湖南中医学院第一附属医院，成为一名皮肤科医生。回忆那段远离故乡的日子，他说：“每天都在工作、学习，虽然辛苦，但日子过得很充实。”

    工作期间，禤国维一面做好手头的临床工作，一面抓紧一切时间自学，精读了中医四大经典，以及《千金方》《外台秘要》、金元四大医家和明清时期医学著作等，针对自己从事的外科，从《刘涓子鬼遗方》到《外科正宗》《外科证治全生集》《外科理例》《疡科心得集》等中医外科著作，禤国维也尽可能搜集阅读，打下了坚实的中医外科理论基础。刻苦钻研、勤于实践的他，很快赢得了同事的赞许，病人的信任。

    1976年，禤国维回到了广州，在广东省中医院工作。这时，他已经对中医皮肤病学有了深刻的认识。精湛的医术，让他获得了患者的拥戴，迅速成长为一名中医皮肤病专家。

    潜心学术 广采新知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医皮肤病学在医疗、教学、科研过程中已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学科。在这样的背景下，禤国维主张将皮肤病学科从中医外科学科中独立出来，并逐步形成了独特的学术体系，创新发展了岭南皮肤病学流派，成为该流派的代表性传承人物。

    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禤国维根据《周易》的阴阳理论，结合中医阴阳平衡的理论，提出“阴阳之要、古今脉承，平调阴阳、治病之宗”的皮肤科疑难疾病治疗思想。“中医不是用阴阳来兜圈子的，而是可根据阴阳的理论来解决某些临床上的问题，维持人体正常生理活动。”禤国维解释，“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这样的调节原理可以运用在诊断、辨证以及治疗用药上。

    禤国维重视肾的阴阳，他认为补肾法是治疗疑难皮肤病的重要方法，许多皮肤病，尤其是一些难治性、顽固性皮肤病与肾的关系更是密切。大多为肾阴虚或肾阳虚，如能恰当运用补肾法，往往可使得沉疴得愈。

    他以名方六味地黄汤为底组成的系列验方，在临床应用最多，疗效也最为显著。他认为中医优势在于调整阴阳的中药，不破坏人体正常平衡，且具有双向调节作用，故只要辨证用药得当，就不会出现温阳而害阴、补阴则损阳之现象。

    对于一些结缔组织疾病、免疫性疾病，由于滥用肾上腺皮质激素及免疫抑制剂，使许多接受过这些药物治疗的患者，出现了免疫功能、代谢功能及植物神经功能的变化和紊乱，从中医辨证分析来看，多属阴阳失调，采用补益脾、肺、肾，调和阴阳的治疗方法可奏效。

    系统性红斑狼疮病程迁延反复，不易治愈，很多患者慕名来找禤国维诊治。在反复临床实践中，他总结出“阴虚火旺、虚火上炎”是贯穿系统性红斑狼疮全过程的主要病机。根据这一理论，研制了清热解毒狼疮胶囊（狼疮1号）、滋阴清热狼疮胶囊（狼疮2号）、健脾益肾狼疮胶囊（狼疮3号）系列制剂，临床上配合皮质类固醇激素，对系统性红斑狼疮、硬皮病、皮肌炎、干燥综合征等常见皮科疑难疾病疗效明显。近年来，围绕狼疮2号治疗系统性红斑狼疮的系列研究获得了2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1项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基金、3项省级课题基金支持。禤国维应用此法系统治疗

    禤国维的专业理念是“勤学医源，广采新知”。在临床中他从不排斥现代医学，提倡中西结合，学习吸取现代科学和现代医学的新知识、新技术，不断总结提高，开拓创新。“不管是用中医手段还是西医手段，能为患者切实解决问题，尽快地减轻患者痛苦，这才是医疗最终的目的。”

    在对系统性红斑狼疮的临床研究中，禤国维认为研究其证可从基因组学的角度出发。基因组学认为不同的个体具有不同的DNA序列，这种DNA序列的多态性，决定了个体的差异，这与中医证的理论不谋而合。可通过基因测序，找出基因的定位，研究基因所表达的蛋白质功能，从而完善证的研究。

    他对中医各类外治法进行整理挖掘，形成了“中医皮肤病外治法体系”。根据治疗操作的方法及配合药物的情况，将外治法分为十八种药物外治法、十五种针灸疗法和三种其他疗法，并把它们运用于皮肤病的治疗，丰富了中医皮肤病外治法的治疗体系和手段，形成的20本专著填补了皮肤病外治法的空白。

    医术精湛 医德高尚

    擅长治疗皮肤科的疑难重症，禤国维用自己的医术屡起沉疴，很多重症皮肌炎和红斑狼疮患者经他诊疗后，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一位皮肌炎患者黄先生，由于合并心肺系统损伤及严重双下肢血管受损，先后到多家医院求治未能控制病情，且日渐严重。禤国维深知这是重症危症，他跟身边的学生说：“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希望，我们也要尽万分的努力去挽救病人，这是我们的职责。”经仔细观察，禤国维从调整患者脾胃开始，续以调肝补肾。经过一步一步地调理、治疗，患者可以下床活动了，生活也可以自理了；后又经过几个月调理，黄先生康复出院了。临行前，他激动地说：“禤教授是我的救命恩人。”

    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典型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它一直是医学界的难题之一。禤国维将系统性红斑狼疮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之一，取得了不少显著成果。2009年，一位18岁的女患者余某，多次在外院采用激素治疗，导致股骨头坏死。禤国维经诊查后，以“滋阴清热、补肾通络”为法，采用六味地黄丸为基础，仅数次诊疗，就使患者原本严重的面部蝴蝶斑减轻变淡；经半年患者皮疹便得以全部消退，股骨头坏死改善，病情稳定。

    禤国维的医术不仅在国内出名，更让外国友人折服。一位在大亚湾核电站工作的法国工程师，为治好6岁儿子的顽固性湿疹跑遍了法国很多家医院，但始终反复难愈。得知禤国维是皮肤科专家，便把孩子带到广州治疗。禤国维诊断，孩子的病属慢性湿疹，当以养心健脾、活血祛风为主，他开出了3个星期的中药，其中包括内服药、外涂药和洗浴药，并嘱咐家长治疗期间孩子应忌食海鲜、牛肉及煎炒、油炸、辛热等易致过敏的食物。两个月过去了，孩子的湿疹消退，未见反复，皮肤也恢复正常。孩子的父母不住感叹：中医真是神奇！不可思议！

    他从有关资料看到一段话：“照顾70岁以上的老人，就像照顾小学生；照顾80岁以上的老人，就像照顾幼儿园的孩子；照顾90岁以上的老人，就像照顾刚出生的小婴儿。”禤国维随身携带的小本子里，首页的一段话也是他经常对学生的嘱咐。“患者来就诊时，由于病痛和焦虑往往情绪很糟糕，尤其是一些老年人，这时更需要医生付出加倍的耐心。”禤国维说。

    “除了日常对我们的学习严格要求之外，老师经常嘱咐我们一定对每一位患者有责任心，不要敷衍塞责。”提起老师对自己的言传身教，学生李红毅如是说。

    从跟师到现在，她印象中的老师几乎每天都在出诊。皮科有不少疑难病、慢性病患者慕名来找禤国维，很多患者都成了“老朋友”。“对于加号，老师一向来者不拒。以前还有不少夜诊，近年来由于年龄和身体的原因，慢慢减少了。”

    一次禤国维不小心骨折，伤愈后在家没休息几天，放不下患者的他又坚持到医院来出诊。“那时候老师家的房子没有电梯，一开始是老师的儿子背他上下楼去上班。后来老师慢慢可以走动之后，我们几个学生每天早上六点多，从八楼的家中扶着拄拐杖的他，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走下楼，晚上再这样把他送回家。有时赶上夜诊，老师回家已经九、十点钟了，但他从来没喊过累，一直坚持出诊。”回忆起那段往事，老师对患者的责任心让李红毅很是触动。

    惜才爱才 言传身教

    “每次科里开会，都拿出这个本子来为学生讲一段。”聊着聊着，禤国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经过反复翻阅，本子纸张已经泛黄，边角被细心地用胶带粘好，用黑色钢笔手抄下的字句工工整整。里面有临床常用的经典方剂，也有诊病时的心得体会，更有一些关于中西医新技术的文献摘抄。

    禤国维喜好读书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除了一般的书籍、报刊，更多的还是学术著作和学术期刊。不仅细读最新的中医期刊，不少西医杂志他也经常阅览。禤国维随身小本中的内容，很多都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学习以及临床实践中积累、总结下来，他又把这些“至宝”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自己的学生们。

    李红毅1997年开始师从禤国维，读了硕士、博士，毕业后在广东省中医院皮科工作，从一名小医生到科主任，帮忙打理老师的名老中医工作室，对老师的熟悉几乎如同家人一般。

    “读研究生的时候，到学校报到，第一次接触老师，觉得他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在李红毅眼里，老师很惜才爱才，从手把手地临床带教、批改论文，到关心学生的生活和成长，在他的指导下，很多学生已成为了皮科领域的精英。

    越南留学生谢文平回忆，毕业回国前夕，禤老师赠送给他三样“宝贝”：“老师说，你就要毕业出师了，我送你三件小礼物，第一件是一支笔，医生笔下的处方可以救人，也可能误人、杀人，不可不慎。第二是一条领带，领带代表一个人的形象，希望你终身保持为医者的仁心仁德，没有医德者不能为医，没有高尚医德者不能成为良医；第三是一双皮鞋，我希望你踏踏实实做人做事，为人不可虚假，做学问更不能有半点虚假，不要图虚名，求浮利。”这段话令谢文平终身难忘。如今已是越南河内医科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的他，不仅时刻铭记恩师的教诲，还把这段“秘笈”也传授给自己的学生。

    “每年有学生毕业的时候，都要我为他们写上几行赠言，这一段我每回都写。”禤国维笑笑，翻到随身小本的首页，只见上面写着这样几行：立志高远，脚踏实地，领悟感恩，学会珍惜，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经得起波折的考验，努力实现人生的价值。“我对每一个学生的嘱咐全在这里了。”这即是对学生的教诲，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准则。

    2001年，禤国维获得了“全国优秀教师”称号，2002年，又被评为了广东省高等学校“师德标兵”。

    仁道仁心 健康卫士

    作为医者和广东省人大代表，禤国维一直心系中医药事业发展，利用各种机会为中医药鼓与呼。他一直力主将皮肤病体系从中医外科学中独立出来，以助中医皮肤病学的发展；在全国中医药工作厅局长会议、广东省人大代表会上都提出了许多有针对性的建议，为促成广东省中医药强省战略的形成与实施贡献了力量。

    2006年，广东省委省政府制定并实施了中医药强省的战略。禤国维与邓铁涛等国医大师一道，签名发起“我以我血荐岐黄”的倡议，在人才培养、适宜技术挖掘、加大中医医疗机构的投入、发挥中医药在重大传染性疾病治疗中的作用等方面，为中医药事业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产生了广泛影响。

    2007年，由卫生部发起，经媒体和网络组织全社会投票评选的“和谐中国十大健康卫士”中，禤国维成为当选者中唯一的中医界代表。“有人说西医是治人得的病，中医是治得病的人。禤教授正是以他的仁道、仁心、仁意在治病人的病，也用自己的医术、人品，如此四十年。他用医品医德治好患者的心，患者重生时激动地说他的高明医术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但患者忽略了，是他的高尚医德才使高明医术有所附丽。”《中国青年报》总编辑、央视《感动中国》点评专家陈小川等评委会委员，对国维作出了这样的点评。

    说起自己的心愿，禤国维三句话离不开心爱的中医。“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皮科一些好方子、好方法会慢慢失传。比如如意金黄散、阳和膏、红升丹等一些疗效很好的皮科外治药物用得越来越少了。拿红升丹来说，这是个去腐生肌的好药，由于含有汞等重金属，临床几乎不再使用，现在有几个人还会炼制这样的丹药呢？”禤国维说，自己正在努力整理这些药物、疗法的有关资料，让它们能在临床中再现光辉。

    “在西医为主流医学的今天，很多年轻学子很难再感受到如我童年时那样的中医大环境的熏陶影响。不过，现在国家大力加强对中医的科普宣教，努力营造中医大环境，我想让百姓在更多了解中医、认识中医、感受中医的同时，也会产生新一代热爱中医的幼苗。”对于中医的未来，禤国维说，自己充满希望。